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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新根新歸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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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有話要說: 要走的,還是走了!別桑心!星星!

劉星一個緊張,尷尬地扯開了高陽的手,顫抖著掏出手機來。

是劉水生的貼身保姆。

劉水生二次手術出院後,固執地要一個人留在鄉下,劉星擔心他一個人照顧不好自己,專門給他請了一個住家保姆。

劉星心中一滯,按下了接聽鍵。

電話那頭聲音急促而慌張,劉星聽著保姆的說話內容,握著手機的手像一下著了千年寒冰似的僵住了。

許久,她才強作鎮定,低低說了句:“對,曙光醫院,找歐陽院長,我馬上過去。”

還沒放下電話,高陽警覺地問:“是不是伯父又犯病了?”

劉星掃了眼他,稍怔一會才反應過來,他已知道所有的事實,他不是重鈺,是高陽,仿佛所有的事情,變化得太快,她遲鈍的神經甚至有些打結了。

是的,事情太多太快了,她萬萬沒想到,父親會這麽快又病發了,而且如此來勢洶洶,措手不及。

她艱難地點了點頭,低低道:“是不是回椰樹林,方便嗎,順帶我一程,我得回去交代一下,再趕往醫院。”

“說什麽話,走,我的車子就在這附近。”高陽伸手欲挽上她,她輕輕躲開了去,他的手停在半空中,頓了片刻,悻悻收了回去。繼而他緊抿了下雙唇,低嘆一聲:“跟我來。”挺拔的身軀徑直向前走去。

她的目光在他凝重頎長的背影上停留片刻,終於安靜地跟在了後面。

“就在這裏,放我下來。”椰樹林大門外,劉星執意讓他停車。

高陽在後視鏡中瞟了眼心神不定、兩眼慌張看著四處的她,眉心輕蹙,終於還是踩了剎車。

“星兒,有什麽事情,一定第一時間讓我知道,別忘了,你還有我。”她打開車門的那一瞬,他朝她背後吼著。

她回頭深望他一眼,旋即很快又移開了目光,低低說了句:“謝謝……”然後關上了車門,快步朝園內奔去。

他透過厚厚的車窗,看著她逐漸遠去的背影,突兀地想:原來世界上最遠的距離,就是他就在近旁,她卻不敢靠近,刻意禮節。

一聲“謝謝”,就像一睹高墻,將曾經親密無比的兩人,隔絕在了兩個不同的時空裏。

到家後,劉星匆忙往嘴裏塞了些冷飯冷菜,跟楊嫂和可宜交代幾聲,就往門外奔去。

剛到門口,從外面回來的十一張開雙手攔在了門檻上:“星星,一整天沒見著你了,你現在又要去哪?”

劉星收回十一的雙臂,低聲道:“十一,別鬧,可宜的外公不舒服,我得趕去醫院一趟,你早點洗洗睡。”說完,提步欲走。

十一一個閃身,擋到了她的前面,嘟嘴耍賴:“我也要去!”

劉星邊走邊著急地擡腕看表,她沒時間再跟他糾纏,只好妥協:“那你要乖乖聽話,路上和醫院裏都別搗亂。”

“嗯!”十一做了個鬼臉以示勝利。

椰樹林門口,劉星攔上一輛的士,車子快速朝前奔去,後視鏡中,不遠處一輛熟悉的車子若隱若現,劉星撮了撮眼睛,想著自己一定是心慌意亂而頭暈眼花了。

車子很快在曙光醫院的大門停了下來,劉星想,最近自己一定是跟醫院杠上了,早上剛從這裏出來,晚上又回到了這裏,夏清秋還在婦產科病房躺著,劉水生又進入了心臟科。

輕輕推開房門,又是那單調的白色和綠色的病房,歐陽德光、顧安馨和劉水生的保姆都在裏頭,見劉星和十一進來,大家的臉上表情覆雜,顧安馨更是出奇的安靜。

臥在床上的劉水生全身皮膚淤黑,整個身軀比原先脹大了幾乎一倍,身上各處插滿了各種各樣的管道,鼻子上也帶著氧氣罩,額頭上,鼻尖上,頸脖上直冒著冷汗。

歐陽十一安靜地坐在一邊角落裏,仿佛受到驚嚇般直直盯著劉水生看。

劉星呆呆看著才不到一月未見的父親,竟一下變成了如今這樣子,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,她雙手掩嘴,低低喃喃:“怎麽會這樣?”

歐陽德光輕嘆了口氣,平靜道:“二次手術是很成功的,如今這樣,我判斷是由於他本人情志郁結,哀憤傷身所致,心臟病人,最忌情緒的激烈波動,一定要保持心情舒暢,才可能確保安康。”

情志郁結……

劉星軟軟坐在了隔壁的床上,父親一定是知道了自己的事情,心裏過意不去,才自傷至此。

“那……該怎麽辦……”劉星滿眼希冀,看向歐陽德光。

歐陽德光眼裏現出一絲少有的無奈,“他的身體狀況,再經不起手術折騰,這次只能看他本人造化了。”

劉星哀傷地看向父親發黑腫脹的臉,心中萬箭穿心般的疼,沒想到無論自己怎麽努力,還是無法跳出命運的籠牢,最後一個親愛的長輩,都要如此倉促地急著離開她。

“爸……”劉水生的手指輕微動了動,劉星撲了上去,緊緊握上他冰冷水腫的指節。

劉水生的眼皮上下晃了幾下,微微瞇開了一條線,他艱難地掃視了下四周,嘴唇顫動了許久,才斷斷續續地吐出風吹即破的幾個字:“讓……讓他們……先……先出去……”

聲音太低,低到只有耳朵貼在他嘴邊的劉星才能聽清楚。

劉星慢慢擡頭,眼光在其他人身上虛虛帶過,低低道:“父親想單獨和我說幾句。”

顧安馨眼中驚光一掠而過,深望了眼奄奄一息的劉水生,回身帶頭走出了房間。

其他人也跟了出去,十一扭捏地想留下,看劉星不語,還是悻悻地最後一個走了出去。

看著房間的門再次關上,劉水生散漫無光的瞳仁在劉星的臉上虛虛晃過,他深深吸了好幾口氣,仿佛要儲蓄最後所有的能量,終於艱難地開口,氣若游絲:“星兒,對……對不起……父親沒……沒照顧……好……好你……我不在了……你一定……要……要照顧好自己……”

“不,爸,你會沒事的。”劉星緊緊握住劉水生的手,強作歡顏,低低安慰。

“爸的身體……自己知道……星兒……你……你聽我說……我走了……不……不要再有……任……任何牽絆……要追尋……真……真正屬於你……你的幸福……”劉水生喘氣的聲音越來越重,霧氣將氧氣罩所有的內壁弄濕了,他張大了嘴巴,深抽了一口氣,繼續把話說完。

“星兒……不……不要再為別人而活……一……一輩子……太長……別……別太苦……苦了……自己……”咽下最後一句話,劉水生的眼直直盯著劉星,仿佛在等著她點頭。

劉星緊緊握著父親溫度漸漸散去的手,喉嚨哽咽,一句話也說不出來,還沒來得及點頭,劉水生眼中的瞳仁已經最大程度的放大,最後一點光芒消失在了那雙哀傷的眼睛裏,一滴晶瑩的水珠,從他的眼角滑落,在他耳後根白色的枕頭上洇出了不大不小的暗色圓點。

“爸……爸……”劉星第一次發出如此痛徹心扉犀利的喊聲,盡管她已經失去太多愛自己的人,這卻是她第一次直面親人的離去,她趴在劉水生漸漸冰冷的軀體上,後背極力地抽搐著,最深刻最深刻地體會著那種欲哭無淚的感覺。

被她的悲戚聲驚到,十一、歐陽德光、顧安馨和保姆紛紛推門而入,歐陽德光看著旁邊已經拉成一條直線的心電圖,深呼一口氣,輕輕地搖了搖頭,伸手把劉水生仍然大張的兩眼合上。

顧安馨雙目圓睜,第一次兩手無措得不知該往那裏安放。

十一砸吧著那雙深似海的眼睛,安靜地坐在了劉星的一旁,單手撫著她的後背,默默不語。

保姆傻傻地楞在了一旁,偷偷背過臉去,抹去臉上的淚水。

從醫院的太平間外再深深望上父親一眼,轉身離開的劉星只感雙腿無力,兩眼發黑,身子一下軟了下去。

迷糊中,聽到一聲蒼涼的呼喚“星兒”,倒在了一個溫暖寬大的懷抱裏。

然後——仿佛是一陣搶奪的慌亂,自己酥軟的身軀從一個懷抱到了另外一個懷抱,那人的聲音熟悉而霸道:“星星……我的星星……”

再次睜開雙眼時,她模模糊糊地看見床前一盞熟悉的橘黃色的燈,動了動嘴唇,想說話,卻發現喉嚨幹澀無比,聲線沙啞得發不出聲音來,胸口悶悶的熱辣辣的疼。

“水……”她好不容易從喉嚨裏擠出一個字來,一個熟悉的身影馬上給她端了杯溫度不冷不熱的開水過來,將她輕輕扶起,把水往她嘴邊送。

不知是夜太黑,燈光太暗,還是眼睛太花,那人的臉就那樣在她眼前沒有焦點地晃蕩著,她只聽到他在耳邊低低沈吟:“星,多喝幾口,幫助退燒。”

她不知是燒傻了還是睡得懵懵懂懂,乖順地咕嚕咕嚕多喝了好幾口。

喝完,她擡眼,努力想捕捉那一張臉,依然是搖擺不定的圖像,劉星忽然想起這五年多來,自己少有的幾次高燒,好像都是這麽一個人在自己的身前身後,不分晝夜地,遞水、擦汗、餵藥,忙個不停。

每次好了之後,她都跟楊嫂說謝謝,而楊嫂總是楞楞看著她,好久才反應過來,說了句“可宜很乖的,沒啥。”然後到她有些莫名其妙,她其實想感謝楊嫂病中對她的照顧,當然也包括她對可宜上心。

可這一次,她分明聽到了不似楊嫂的聲音,那恍惚的話語,倒像是……十一……

十一?

難道前幾次照顧自己的人,都是可宜那傻傻的爸爸?

劉星的意識仿佛一下清醒了些許,她努力定了定心神,終於看清了背著床頭燈光那張凝重的長滿短黑胡茬的圓臉,還有那一雙定定看著她的,覆雜的眼睛:似星辰般璀璨,又似戈壁般荒蕪,仿佛翻江倒海,又似乎靜如死水。

她傻傻看著他,眼睛無力地漸漸瞇上,嘴裏喃喃叫著自己都聽不清楚的話語:“……陽……陽”,然後一股強烈的疲憊感再次沖擊上來,她又沈沈地睡了過去。

這一次高燒,應是劉星有生至此,最厲害的一次生病了,斷斷續續,燒燒停停,直到第三天的早上,才終於穩定下來。

也是這一天,劉水生化作了一壇骨灰,被劉星、十一、可宜等一行人帶回了鄉裏,與已逝多年的母親合葬在了一起。

鎖著那座新建不久清清冷冷的大院的大門,劉星感慨不已,幾個月前的暑假,還在這裏與父親度過了熱熱鬧鬧的一個月的時光,不想如今已落得再無歸處。

父母在,不遠游,雙親走,無歸處。

也許,父母就是自己生命的來源,自己的根吧,哪怕千倉百孔,只要還在,就覺得還有家可歸。

從此經年,家鄉只剩一座無人的孤樓,獨自守望。

劉星發現自己忽然變得特別笨,就那麽一個普通的大鎖,自己竟然折騰了好幾分鐘,仍然沒有鎖上,她甚至有些氣餒,軟軟地蹲在了門前的地上,眼睜睜地看著眼前一圈無草之地,茫然迷離。

十一接著倒騰起那大鎖來,三兩下搞定抽出了鑰匙。

身後幾個村裏的三姑六婆經過,尖酸刻薄地嘲諷著。

“果然是父母的克星啊,終於還是把水生給克死了。”

“就是,這麽個倒黴種,當初就不應該留下來。”

“誰家娶了這樣的媳婦,肯定也不會好過。”

十一咧嘴朝身後的那幫老女人咆哮:“死八婆,我的星星才不是克星,讓你嚼舌根,可宜,準備,左右開弓。”

可宜快速響應:“來了,十一,老規矩,我左你右。”

一大一小,一左一右,對望一眼,默契地抓起地上的石子,朝那幫老女人砸去。

她們落荒而逃的樣子真的狼狽極了,旁邊雞飛狗跳的,連劉星都忍不住哧的一聲笑了出來。

可宜見劉星笑了,奔過來投進她的懷抱,嗔道:“媽媽,你別聽她們胡說,你是我最好最好的媽媽,是世上最閃最亮的星星,沒有了外公,你還有我們,十一爸爸和可宜啊。”

“就是,就是,還有我十一爸爸和可宜啊。”歐陽十一也從後方抱住了劉星,一大一小,一前一後,將她團團圍住。

劉星前看看,後看看,暖暖地點了點頭。

是啊,她還有可宜和可宜的爸爸十一,他們是一家人,自己還有家,從前她竟然從來沒有意識到,她已經有了屬於自己的新家庭,她早已是可宜的根,可宜的歸途。

她、十一、可宜是一家人,早已是,一家人。

劉星深吸一口氣,抱著可宜站了起來,深望了眼立在一旁的十一,帶頭坐上了那輛福特E350保姆車,平靜道:“我們回家吧。”

十一明顯地微怔,旋即眼裏的波光一閃,屁顛屁顛跟上了車,歡呼:“回家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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